李蔷华:为程派我痴迷一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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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岁时,我在重庆开始了学戏生涯。那时候,没有明确固定的行当,老生、老旦、花旦、刀马旦等都学。十二岁时,我遇到人生最重要的“师”与“父”——继父李宗林。继父是个学问人,拉一手好胡琴,与名家高华、言菊朋等票过戏,于是便培养我唱青衣。开把子、下腰、压腿、练嗓,甚至读书识字、讲解唱词,继父都手把手教我。还请声名堪与四大名旦比肩的徐碧云教我基础戏,为我打下过硬的表演功底。
李蔷华
继父更是我走上程派艺术道路的启蒙人。当时重庆“大风剧社”赵荣琛凡有重要的演出,继父都被邀操琴,赵荣琛的《朱痕记》,就是继父教的。赵荣琛是演程派高手,有“重庆程砚秋”之称。我因此得以近距离地接触程派、观摩程派。程派艺术深沉内敛,深深打动着我,我幼小的心灵从此坚定了一个信念——自己要学习程派。
1942年,十四岁的我在成都挂二牌演出,开始了真正意义的演出生涯,半年后又回到重庆挂头牌。1946年,机缘凑巧,程砚秋先生的秋风社重返上海舞台,在天蟾舞台连续上演包括《锁麟囊》、《春闺梦》在内的诸多名剧。继父与程先生的琴师周长华一见如故,拜了把兄弟。后来,继父接周长华到家中居住长达三年,帮助指导我的唱腔。周长华细致准确地传授给我程派的私房戏,以他对程派艺术的熟知和高超的胡琴技艺,给了我莫大的帮助,使得我在程派艺术道路上获得了旁人难以企及的有利条件。
在周长华的指导下,我第一个把程砚秋名作《春闺梦》搬上了舞台。1947年,在周长华的引荐下,我拜了有“通天教主”之称的王瑶卿,这对于年仅十九岁的我来说,堪称奇迹。
我的好友颖若馆主是上海有名的盛五小姐盛岫云,她去台湾后与章遏云、高华、周长华被视为台湾程派的代表人物。因周长华一直在家中居住,程先生在哪里演戏,我自然都知道。我便与颖若馆主结伴,为听程先生一出戏往来奔波。为赶赴天津中国大戏院看程先生的《文姬归汉》,我在海上漂泊了三日三夜;同在南京演出之际,我结束演出,来不及卸妆便匆匆赶奔而去。在我心里,哪怕只是听程先生一个尾音,我都开心不已。
李蔷华
1947年,程砚秋先生在上海期间,徐慕云引见我拜见了大师。程先生对我赞赏有加,他因当时不收女弟子,没有把我收入门下,却仍对我亲自进行了指点。从此,我立雪程门,研习程派。我对京剧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悟性,也肯吃苦,对程派更有一股疯狂痴迷的劲头,逐渐地,我掌握了程派艺术的真谛和精髓。后来我在南京演出《荒山泪》一剧,程先生在台下观看,给予我很大的肯定。同年,由周长华操琴、继父月琴伴奏,我为大中华唱片厂灌制了《梅妃》的[二黄慢板]“别院中”一段和《女儿心》唱片,这些程先生都没有灌制过。
我是如此地喜欢程派、痴迷程派。解放后,我在全国各大戏曲码头轮番上场,一遍遍演绎着程派代表剧目《春闺梦》、《亡蜀鉴》、《锁麟囊》、《碧玉簪》、《荒山泪》、《朱砂记》……更一遍遍精进着自己的技艺。80年代以来,我继续学习、钻研程派艺术,往来上海、北京、武汉等地从事程派剧目的演出和教学,在我的意识里,发现更多好的戏曲苗子、将毕生所学倾囊传授,是自己今生艺术使命之所在。
在程门弟子中,我算是地道的“保守派”,从不敢乱改程先生的艺术,哪怕一点一滴,唱、念、做悉遵程师,不逾雷池一步。在音韵上,吐字、发声严守音韵规律;在表演上,做到规矩而严谨。
李蔷华之《锁麟囊》
对于程先生的表演特色,我有很深的体会。程先生的戏,总是保持青衣的文静,如《春闺梦》的梦境,到后来丫鬟将她唤醒的表演都是很文静的。同时,程先生武功也特别好,水袖、圆场、屁股坐子、跪着走等等,一旦动作起来都有缘由,他会根据剧情需求确定动作幅度的大小,尽显过硬的武功基础。如《荒山泪》中旦角被逼疯后,大幅动作随之而来;《江油关》中当听说马邈抱着印信出城降敌去了,李氏连台步带圆场舞动起来……
程派戏念白讲究四声、辙口、收音。表演上,一、注重唱腔,二、注重舞台气质。念白的语气、引子的要求、舞蹈动作的基础,都要根据程派要求,动静恰当。程先生太极拳功夫很了得,很善于使用腰身动作,腰、腿、手的动作很是讲究。
程先生具有很强的文学素养,唱词内涵深刻,如他设计了“听阳关三叠曲入耳声凄”一句,真真把观众的眼泪唱下来。
程先生始终践行“一切技术手段都是根据剧情要求为表现人物服务”的原则。
他的表演,以腔来引导,喜怒哀乐由演员表演,在舞蹈动作上结合内心感情发挥技巧,要媚即媚,要急即急,所有的悲欢离合苦乐哀愁,既要表现,更要美。
我重点谈谈《春闺梦》这出戏。《春闺梦》一剧据唐代大诗人杜甫之名篇《新婚别》以及陈陶诗“可怜无定河边骨,犹是春归梦里人”的意境编成。1931年,程先生目睹当时军阀混战,人民流离失所,编演此戏,借古喻今,控诉战争,反映了人民反内战、渴望和平的心理。整出戏穿插紧凑,人物安排、角色搭配都不落俗套,且蕴涵了许多精彩的戏曲元素,唱、念、做、打各种程式无一不发挥得淋漓尽致。
程先生于1931年首演此剧。原本整出共十二场,演出时长一小时二十五分。开始的场次都很小,大帐中,一对老旦和花脸、一对小花脸和彩旦、一对老生和青衣等共四对应征兵分别地过场,最后第五对是小生和旦角分别地过场。一开始旦角唱:“送征人眼见得身行万里。”(1952年我在济南演出,此一句[导板],人物感情尽显,观众连连叫好。)与小生二人你一句我一句交替演唱[摇板]、哭头……后旦角给小生敬酒,唱:“敬官人这杯酒需要饮尽,在战场还需要审敌知机,但愿得我家军战无不利,不多时盼望你早卜归期。”小生唱上句旦角接下句:“……这生离与死别怎不惨凄,……听阳关三叠曲入耳声凄。”王恢战场战死后,才是现在“做梦”这一场。
李蔷华之《春闺梦》
抗美援朝时期,李玉茹在武汉演出《春闺梦》,台下观众都是送子女参加援朝战争的亲属。李玉茹一唱,台下观众尽哭,于是把前面的场次全部取消,现在只演出最后一场程先生演出时,[二黄导板]、[回龙]后,有几个人交战的场面,场景很是凄惨。因后人不容易把握时间长度,故取消。1931年演出后,程先生感觉此剧很单薄,于1934年与俞老重新创作,在唱腔和舞蹈动作方面按照昆曲的标准进行了改进,并借鉴了《游园惊梦》的身段,如在[二六]一段中一句一个动作地表演。
1947年,周长华先生住在我家中,教给我整出戏。1948年底,我演出了《春闺梦》,由徐碧云先生的儿子陪同演出。在台湾演出,与储金鹏配合演出全本。后在武汉京剧团跟高维廉合作演出,最后跟俞老合作。与程先生合作过的储金鹏、高维廉、俞振飞三人,也都与我合作演出过。程先生的《春闺梦》,只在1946年演出过两场,与储金鹏合作的,我看过。
1959年3月9日,程砚秋先生逝世一周年当日,大轴由我演出《春闺梦》,影响很大。3月13日,周总理在中南海宴请并拍照留念,成为终生纪念。
从我1947年初学此剧,1948年底进行演出,至2011年纪念俞老诞辰109周年登台,我总共演出了六十二年。我对《春闺梦》情有独钟,特别喜爱。这出戏是我一生演出最多、各方面非常重视的戏,更是对我意义重大的戏。
剧中,张氏梦中和丈夫重逢时的一段[二六]是最精彩的唱段,蕴含着她对丈夫的关爱与担忧、重逢的欣慰与喜悦,略带娇嗔,又充满无尽的思念。它对昆曲作了借鉴,每个动作都有讲究,且动作幅度大。
我还演过程先生的《江油关》。1932年,程砚秋先生在四川江油看过李氏墓地,之后改编了《亡蜀鉴》(又名《江油关》),还灌制了唱片。马邈一角由曹二庚先生出演。此剧目首演之时,正值日寇侵华,国民政府采取不抵抗政策,程先生演此剧,以抒公愤。剧中李氏规劝马邈时的念白及[西皮快板]唱腔,情真意切,义正辞严;自刎前与姣儿决别时的大段二黄唱腔更是充满了激情,尽诉不堪亡国之辱的一腔愤懑。此剧当时只演出两场,即遭禁演。
解放初期,周信芳院长到武汉,看到武汉京剧团人员众多,非常适合排演《亡蜀鉴》,于是向高百岁提议排演全本。全本包括四出折子戏:《邓艾渡阴平》(高盛麟)、《江油关》(李蔷华和高世泰)、《取荥阳》、《哭祖庙》(高百岁)。演出后,最终选择观众最喜欢的《江油关》一折作为经典保留下来,后参加湖北省会演获得一等奖,有十几个省市派人学习此戏,包括南京的钟荣、青岛言少朋带领的学生等。在程派演员中,只有我演此出程派戏,并一直保留下来。程先生唱的是[导板]、[回龙]、[二黄慢板],最后把孩子摔死后,自刎。保留一折后,改为[导板]、[回龙]、[快三眼],将结尾改为由丫环抱走孩子代为抚养后,自刎。整个演出时长不到三刻钟。
剧中,当李氏闻知马邈拿着印信出城投降后的唱段,“听一言气得我浑身战抖,羞煞人嫁了个无耻的贼酋,事到此哪顾得出乖露丑,纵一死我也要保护江油”,是整出剧目的高潮部分,也是根据剧情发展动作幅度较大的一段。
(贾瑞红编辑整理)
(《谈戏说艺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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